芬太尼已成为犯罪集团的核心支柱,它的来龙去脉是什么?2月27日,《国家邮报》记者汤姆•布莱克威尔(Tom Blackwell)撰文揭示了加拿大毒品供应链的惊人变化,这个传统的毒品进口国正迅速演变为合成毒品制造中心。随着北美阿片类药物危机恶化,加拿大不仅面临社会危机,也陷入美加外交与贸易争端的漩涡。以下为该文的摘编。
【在这张2022年拍摄的照片中,一名男子在埃德蒙顿吸食芬太尼。图源:国家邮报】
福克兰镇位于卑诗省南部,曾因山上飘扬的大型加拿大国旗而闻名。然而,2024年10月,这座小镇却成为全国焦点——加拿大皇家骑警(RCMP)突袭了一处森林中的院落,捣毁了该国历史上最大的芬太尼“超级实验室”。
警方在一栋仓库式建筑和几座拱形活动房中查获了足够制造9500万剂致命合成阿片类药物的芬太尼成品及前体化学品。一名官员警告,这一数量“足以让每位加拿大人死两次”。实验室设备精密,操作门槛极高,暗示幕后黑手具备专业背景。此外,警方还缴获了一批军用级武器,包括21支AR-15突击步枪、手枪及冲锋枪。
【2024年10月,RCMP突袭卑诗省福克兰镇,捣毁了加拿大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非法毒品实验室,缴获了创纪录数量的毒品、芬太尼前体化学品和。 图源:RCMP】
这一案件揭示了加拿大毒品贸易的新动向——从单纯的毒品进口国变为大规模生产者。近年来,阿片类药物滥用已导致超过5万名加拿大人死亡,成为公共健康危机。与此同时,加拿大芬太尼生产的增长也引发了国际争议。
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指责加拿大向美国“输入”致命毒品,甚至威胁征收高额关税。对此,加拿大政府迅速采取行动,派出高官及执法官员前往华盛顿,承诺加强打击措施,并将七个主要犯罪集团列为恐怖组织。
尽管特朗普的指控被认为夸大其词——美国边境缴获的芬太尼中,来自加拿大的不到1%,大部分来自墨西哥——但加拿大国内的缉毒行动仍引发了一个核心问题:为何一种原本用于医疗止痛的药物,竟演变为国内外犯罪集团的摇钱树?
安省汉密尔顿警局侦探马特•杜格代尔(Matt Dugdale)回忆道:“我刚入行时,还是阿片类药物之王。但现在,我几乎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芬太尼。”
这一转变始于处方药泛滥的年代,医生大规模开出类止痛药,使滥用成风,而黑市芬太尼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毒品市场。
随着加拿大毒品生产网络的扩张,如何有效遏制这一危机,避免进一步恶化,已成为政府和执法机构亟待解决的问题。
1960年,比利时药剂师保罗•杨森(Paul Janssen)发明了芬太尼,并以“Sublimaze”为商品名,由杨森制药公司(现为强生旗下企业)推出。
【2005年,比利时国王阿尔贝二世(左)在访问陕西西安杨森制药公司时,协助揭幕了芬太尼发明者、杨森制药公司创始人保罗·杨森博士的雕像。图源:中国图片社/盖蒂图片社】
作为麻醉剂,它被认为比天然阿片类药物更安全。芬太尼的分子结构使其比类药物更易穿透血脑屏障,作用更快、更强,效力高达的100倍。像其他阿片类药物一样,它会抑制中枢神经系统,过量可导致呼吸骤停、心脏缺氧,最终致命。
与传统阿片类药物不同,芬太尼完全由人工合成,不依赖罂粟或——这一特性后来成为非法毒品市场的催化剂。
长期以来,加美两国医生对阿片类药物持谨慎态度,仅用于晚期癌症患者的疼痛管理。然而,随着普渡制药公司推出缓释阿片类药物奥施康定(OxyContin),这种态度发生了巨大变化。该公司通过研讨会、广告宣传、医学院教材等方式游说医生,相信阿片类药物适用于慢性疼痛甚至术后恢复,并不会成瘾。
结果,加拿大成为全世界人均阿片类处方药消费量第二高的国家,仅次于美国。这两个国家的处方药供应远超世界别的地方,为未来的滥用危机埋下伏笔。
早在2005年,加拿大卫生部就曾发出警报,揭示阿片类药物滥用的早期迹象。两名青少年因医生开出的含芬太尼止痛贴而丧命——一个用来医治喉咙痛,另一个用于慢性头痛。芬太尼透过皮肤进入他们未经阿片类药物耐受训练的血液,使他们陷入昏迷,再也没醒来。
同年晚些时候,政府披露,另有三四名青少年因使用父母的止痛贴而死亡,验尸官发现与合成阿片类药物相关的死亡人数正在上升。
2008年的一项研究显示,在多伦多调查的25名街头吸毒者中,半数曾在过去三个月内注射从处方药贴中提取的芬太尼。
当时,奥施康定等天然阿片类药物仍是成瘾和过量死亡的根本原因,而芬太尼的滥用尚属少数。但到21世纪末,阿片类药物成瘾危机已全方面爆发,每年导致数百人死亡——无论是服用医生处方的药物,还是流入黑市的药丸。
西蒙弗雷泽大学的高级研究员、阿片类药物流行病专家贝内迪克特•费舍尔(Benedikt Fischer)指出:“如果没有处方阿片类药物危机和长期过量开具处方,我们就不会经历今天的芬太尼死亡危机。”
进入新十年后,慢慢的变多专家觉得阿片类药物的处方过于宽松,促使政府和医疗监督管理的机构采取干预措施。各省推出阿片类药物监测计划,公共医保不再覆盖奥施康定及其仿制药,医生们接受了更严格的处方培训。
【2024年12月18日,多伦多莫斯公园毒品和治疗站的工作人员将一名出现芬太尼过量服用迹象的男子抬进大楼。图源:加通社】
这些措施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正如费舍尔及其团队在2023年研究中所示,加拿大合法阿片类药物的消费量自2015年至2021年骤降50%。
然而,这一“成功”也引发了新危机——数十万依赖强效阿片类药物的人突然失去供应来源。“他们的选择一下子消失了,”费舍尔解释道。
历史表明,一种毒品从市场消失后,另一种毒品会迅速填补空缺。加拿大未能为成瘾者提供足够的治疗和支持,导致芬太尼填补了这一空白。芬太尼的流入不再局限于个别瘾君子获取处方药,而是通过其他渠道大规模涌入加拿大。
最初,芬太尼由中国生产商制造,经墨西哥贩毒集团走私或利用互联网邮寄至加拿大。其超强效力使毒贩占据优势,2毫克足以致命,而芬太尼的高利润和低体积使其更易隐藏和运输。
斯坦福大学教授基思•汉弗莱斯(Keith Humphreys)表示:“每年穿越美墨边境的500多万辆卡车中,任何一辆车都可能装载美国全年消费的所有非法芬太尼。”
然而,芬太尼在加拿大的扩散方式更为隐蔽。毒贩起初发现芬太尼难以推销,因为其致命效应令人畏惧。但随着芬太尼在北美的普及,这种药物被混入其他毒品,或加工成与奥施康定相似的假药出售。许多吸毒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引入芬太尼,最终上瘾、无法回头。
“他们的大脑被彻底劫持了。”加拿大药物滥用与成瘾中心的考达雷拉医生(Dr. Alexander Caudarella)如是说。
【2025年2月,墨西哥城的广告牌上出现了旨在打击芬太尼使用的活动。 图源:AFP via Getty Images】
尽管中国在2019年将芬太尼列为管制药物,并要求生产和出口需获得特殊许可,但芬太尼的前体化学品仍可合法出口。
无论毒品供应链如何变化,其后果在加拿大和美国都是毁灭性的。阿片类药物过量致死的病例激增,芬太尼成为主要元凶——近年来,它占致命案例的80%以上。
2023年,加拿大有8,500人死于阿片类药物,相当于每天23人(尽管较上一年下降了11%)。
这场“瘟疫”席卷全国——无论是城市、城镇、农村,甚至远北地区。RCMP报告称,2016至2021年间,育空地区45,000名居民中,37人死于阿片类药物,其中29人涉及芬太尼。
“过量服用的案例在增加,死亡人数在上升,我们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应对。”费舍尔感叹道。
然而,加拿大并非全境沦陷。芬太尼危机大多分布在在安大略省和西部省份,魁北克和大西洋省份相对未受波及。
但这并不代表情况在改善。RCMP联邦警务项目的詹姆斯•库克(James Cooke)警官警告,市场上的芬太尼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隐蔽和复杂。
2021年11月,一通911电话引发了对汉密尔顿郊区一座豪华住宅的紧急救援。现场发现一名年轻男子死于接触剧毒化学品。调查揭示,这座住宅内隐藏着一个大型芬太尼生产实验室,受害者可能是一名化学家。
这一发现引发了一场长达一年半的复杂调查,警方追踪到实验室设备,发现它们来自美国制造商,通过安省奥沙瓦的进口商进入加拿大。
调查显示,这两家公司并非罪魁祸首,而是卷入了一个庞大毒品网络的无辜“棋子”。汉密尔顿警局侦探杜格代尔称,这个犯罪集团错综复杂。
【2023年8月,在奥迪恩计划(Project Odeon)中,警方拆除了位于安省汉密尔顿郊外的超级实验室,查获3.5吨芬太尼生产副产品。图源:汉密尔顿警方】
设备流转帮助警方拼凑出毒品网络,最终在2023年8月展开大规模突袭。警方突袭了位于汉密尔顿西部农田的“超级实验室”及多个存储非法化学品的仓库。
随着墨西哥毒品集团向美国输出毒品,加拿大犯罪分子也开始自制芬太尼,最初在类似汉密尔顿的住宅中制造,后来转移到森林或偏远地区的隐蔽设施。许多团伙同时制造甲基()、等合成毒品,并继续生产芬太尼。
根据加拿大刑事情报局(CISC)报告,加拿大有235个有组织犯罪集团涉及芬太尼的生产或分销。
RCMP设有专门拆除毒品实验室的秘密小组(CLEAR),并为警方提供技术培养和训练,包括卑诗省和安省的警察学院。
“这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卑诗省RCMP联邦执法计划发言人阿拉什•赛义德(Cpl. Arash Seyed)承认,警方无法估算,可能有多少实验室存在。
但令人震惊的是,这一新兴犯罪模式伴随着更为严峻的健康数据。随着中国减少芬太尼出口,阿片类药物相关死亡人数却每年翻倍,芬太尼的影响愈加严重。
芬太尼已经存在超过60年,成为犯罪分子的“礼物”。与等毒品不同,芬太尼完全是合成的,制造简单且成本低廉。
如今,犯罪团伙广泛使用2005年由印度化学家普拉迪普•库马尔•古普塔(Pradeep Kumar Gupta)开发的制造方法。这一方法旨在简化麻醉剂和止痛药的生产,具有低成本、高产量的优势。
生产过程大致为:将前体化学品混合,几小时内形成溶液,冷却后去水,最后将物质干燥并研磨成粉末。杜格代尔指出,这一流程“只需一个谷歌搜索就能找到”。
由于疫情期间芬太尼生产普及,汉密尔顿的芬太尼价格暴跌60%。在安省,芬太尼的售价约为每剂10毫克10元,但实际芬太尼含量仅占1%到5%。
【2023年8月,奥迪恩计划的一部分,警方在安省汉密尔顿市外查获芬太尼和其他合成药物。图源:汉密尔顿警方】
在安省史密斯维尔查获的实验室中,警方发现一次化学反应中能生产63公斤芬太尼。每剂街头毒品剂量约为0.5毫克,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几天内生产的芬太尼足以提供至少两百万剂。
部分芬太尼流向澳大利亚、新西兰和日本,尽管这些地区的使用量较低。例如,2021年12月,澳大利亚警方在木工车床内查获了11公斤芬太尼,这批毒品来自加拿大。
杜格代尔表示,芬太尼并未大量流向美国南部边境,因为经济上不具备这种合理性。美国市场上的芬太尼药丸售价不到一美元,而在加拿大售价高出10到20倍。然而,加拿大犯罪团伙可能会低价将多余的芬太尼出口到美国。
美国当局报告称,去年缉毒行动中查获了19公斤芬太尼,尽管这仅占总量的0.2%,但比往年有所增加。加拿大边境服务局(CBSA)表示,将增加嗅毒犬等技术方法来检测走私化学品。
值得注意的是,加拿大也从墨西哥进口芬太尼,其中一部分通过美国进入。根据CBSA数据,去年查获了4.6公斤墨西哥制造的芬太尼。
【2025年2月12日,加拿大芬太尼管制专员凯文•布罗索(右)与毒品探测犬Denver,正在安省兰斯顿入境口岸。图源:加通社】
杜格代尔指出,每生产一公斤芬太尼,实验室会留下五公斤有毒废物,通常处理不当。这些废物释放的气体一旦吸入,足以致命。加拿大能够安全处理这些废物的公司屈指可数,卑诗省皇家骑警因此不得不保管数千升的芬太尼副产品。
一些前体化学品如丙酰氯和二氯甲烷具有强腐蚀性,因此,执法人需要穿戴多层防护装备。CLEAR小组负责人德里克•韦斯特威克(Staff Sgt. Derek Westwick)表示:“这些化学品极为毒性强大。”
警方在打击这些犯罪时面临挑战。调查常常要较长时间,警方依赖窃听、财务追踪等手段追查高级犯罪分子。但发现超级实验室后,警方往往立即采取行动,防止毒品进入市场。赛义德指出,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犯罪头目可能会逃避即时起诉,初期逮捕集中在低级罪犯上。
杜格代尔表示:“我们面临两难局面。若无法追查到高层人物并起诉,他们几乎不可能停止犯罪。”
政府也在努力遏制芬太尼前体化学品的进口。加拿大卫生部已将128种芬太尼前体化学品列入《管制药物和物质法》的管制清单,要求合法企业在进口时获得认证。佩利表示:“我们在全世界内处于领头羊。”
然而,犯罪分子通过规避监管进口未列入管制的化学品,自己制造前体化学品。此外,他们开始转向使用芬太尼类似物,这些药物结构微小差异,但效应与芬太尼相同。
佩利表示,政府已通过“基于类别”的法规应对这些变化,能够迅速将新化学品纳入管制名单。
【2024年10月25日,RCMP在卑诗省福克兰捣毁大型毒品实验室,缴获毒品、现金和武器。图源:Postmedia】
然而,部分走私货物仍通过伪装顺利穿越边境。韦斯特威克表示,他们鼓励化学品供应商报告可疑采购行为,通过这一些线索警方成功捣毁多个超级实验室。
成瘾研究员菲舍尔认为,单靠警方执法、政府监管或外交手段解决供给侧问题成效有限。他指出,关闭一个实验室后,新的实验室往往会出现,这是一场类似“打地鼠”的游戏。
相反,应该将重点转向需求侧——通过治疗帮助吸毒者远离危险的阿片类药物,并探索更有争议的项目,如更安全的供应项目。这些项目提供效力较低的阿片类药物(如氢酮),帮助吸毒者远离致命的芬太尼。
过去十年,自由党政府的禁毒战略主要集中在减少危害上,包括监督注射场所和更安全的供应等措施,以降低芬太尼等麻醉品滥用的风险。然而,公共资金资助的吸毒者治疗服务仍然难以普及,这一策略带来了副作用——大量阿片类药物滥用导致的死亡。
药物滥用研究中心的亚历山大·考达雷拉医生(Dr. Alexander Caudarella)反驳了供需对立的观点,认为应结合两者,同时也加强问责,确保治疗和警方行动能取得实际成效。
他指出,加拿大人既希望帮助吸毒者,也希望社区保持“法律与秩序”。“我们应该关注的是实际成果,社区是否更安全、更健康。”
无论采取何种策略,面对的敌人都异常强大。福克兰超级实验室案件,迄今为止加拿大最重要的案件之一,表明敌人异常强大。
该设施最初是非法种植场,但投入大量资金改造,成为合成毒品的生产地。赛义德表示:“卡车频繁进出,还有持续的建筑施工,一切都显得明目张胆。”
卑诗省Columbia Shuswap地区主管迪安•特伦布利(Dean Trumbley)表示:“当我们得知家门后发生如此规模的事件时,我们感到震惊。”该社区有自己的RCMP支队。然而,他也指出:“犯罪组织擅长隐匿行动,一旦暴露就会被捕。这里是农村,许多地方偏远,适合隐蔽活动。”
【在捣毁卑诗省福克兰和萨里芬太尼超级实验室时缴获的一些专用设备。图源:Kim Bolan,RCMP】
警方意外发现,实验室不仅有常见的设备,还有气相色谱仪、质谱仪等精密仪器,操作这些设备需要高级化学学位。
更令人震惊的是,实验室内还发现了一整套武器装备,包括、爆炸物、消音器和防弹衣,这些装备与墨西哥的加拿大武装毒品集团有关。赛义德说:“这些武器和弹药数量像是为小型军队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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